第二百二十二章 灿金之魂

Andlao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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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在这本该绝望疯狂的死境里,泰达没有感到死亡的恐惧,也没有品尝到难忍的悲痛。

    泰达并不是冷漠至极,现在绝对的安宁充盈着他的心神,泰达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些了,疲惫不堪的意志得到了解放,永恒的安眠近在眼前,只待他将最后的事处理干净。

    他用力地抱起冰冷的躯壳,对着它亲切地低语着,说着只有泰达一个人能听清的话。

    “你逃掉时,我真的蛮高兴的,你终于走掉了,逃掉这注定的命运,开始新的生活。”

    泰达掌控着整座炼金工坊,艾缪以为自己的逃亡无人知晓,实际上每次她离开时,泰达都发觉了,但泰达还是放她离开了。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的情感,这太复杂了,我也太老了,受了太多的挫折,我很难去理解并处理好这些事。”

    泰达的语气逐渐轻松了起来,对着尸体告解着。

    “我无法割舍自己对爱丽丝的联系,也不敢与你产生新的联系,因为生活就是这样,当一段联系建立时,它总会有断裂的一刻。

    我已经体验过一次失去了,为了不再失去,所以我也不再接纳任何人……”

    泰达自嘲地笑了笑,远处的爱丽丝挥舞着数不清的手臂,如同一头畸形的蜘蛛,快速靠近着。

    “我想这也是我在逃避责任的一种吧,但我也在努力地做出改变……”

    泰达沉默了一阵,随后继续说道。

    “我在秩序局任职期间,秩序局内很流行黑白棋游戏,里面有这么一个术语,叫做迫移困境。

    大概意思是,无论怎么执棋,都只会令局面变得更糟,而这又到了你的回合,你不得不执棋移动。”

    泰达露出麻木的微笑,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“人总是要做出改变,无论是好是坏,是错是对,抉择来临时,我们总要选那么一条路。

    比如就这样走下去,直到自我毁灭,这样我既满足了自己的心愿,也能终结自己的生命。

    我一直觉得死亡是命运对人类仅存的仁慈,当你再也坚持不住时,你就可以一死了之。

    我也是这样计划着,以死亡来结束我这难以遏制的思绪与痛苦。”

    泰达拿起恒动核心,将它放回了艾缪那残破的胸口中,可这不足以唤醒艾缪,当恒动核心剥离时,血肉就将内部的机械结构啃食殆尽了。

    “可是你回来了,用你的死亡来惩罚我。”

    泰达眼中再度焕发起了炽灼的光芒,这一次以太的辉光要比以往还要强烈,仿佛有烈阳被镶嵌进了深邃的眼眶之中。

    “我理应受到惩罚,但不该以你的死亡为代价。”

    爱丽丝杀至了眼前,细长的五指并拢成锐利的剑刃,朝着泰达当头斩下,它被绝对的饥饿感支配着,哪怕是冰冷的岩石也会毫不犹豫地吞咽下去。

    锋利的指骨足以撕开钢铁,可却在最后一刻悬停在了泰达的身前,再也无法落下。

    爱丽丝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,明明泰达已经油尽灯枯了才对,他怎么还具备着抵御自己的力量。

    泰达没有在意这头近在咫尺的怪物,只是看着怀中冰冷的面容。

    “想要呼唤一头魔鬼,首先你要知道他的名字。”

    泰达低语那邪异的名字,如同呼出了一道咒语。

    “僭主·玛门。”

    恢弘的力量降临此地,干扰了世间的运行,窃取了短暂的光阴,刹那间万物凝滞。

    凝滞之中雾海沸腾,它们纷纷上涌,如同溢出的潮水般,转眼间就吞没了战场,每个人都置身于迷雾中。

    在这幽邃的模糊世界里,邪异疯嚣的声音响起,他温柔地回应着。

    “你的呼唤……我听到了。”

    泰达看到所有的光芒都在逃离此地,而后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。

    黑暗里亮起了一盏又一盏昏黄的灯光,红色的地毯一路铺就,直达黑暗尽头那堆积成山的玛门币下,以及在这无尽财富下,那端坐在办公桌后的混沌身影前。

    僭主翘起腿,双手搭在膝盖上,此刻他并不是以维卡的身体为凭借出现,而是真真正正的,以自我的实体坐在泰达的眼前。

    这是唯属于僭主的领域,超越了空间与时间,囤积着无尽的灵魂。

    “那么你想要什么呢?泰达·亚哲代特。”

    魔鬼质问着,聆听着他的愿望。

    泰达没有立刻做出回应,而是看着自己怀中的冰冷躯壳,它与自己一同抵达了这奇异的领域内,恒动核心静滞在那残缺的胸口中,空想种散发着微弱的光芒。

    “复活她吗?这我可做不到,即便是我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。”魔鬼轻蔑地笑了。

    “复活?不,她只是炼金人偶而已,她从未真正地活过,又何来的死亡呢?”

    泰达摇了摇头,不受魔鬼话语的侵扰。

    “至于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……”泰达看着那缠绕在恒动核心上的空想种,他继续道,“这一切还没有发生。”

    如今所发生的种种,仍处于空想种所构建的虚妄幻想中,尚未与现实接轨。

    空想种并不是万能的,它只是赋予冰冷现实一个美好的可能,令那绝无希望的事情,由零变一。

    现在那唯一的可能已经出现了,泰达要做的只是帮助艾缪抓紧那唯一的可能性。

    “请实现她的愿望吧。”

    泰达恳求道。

    魔鬼迟疑了一下,他以为自己听错了,随即发出阵阵笑声。

    “为她人而许愿吗?这样无私的人还真是少见。”

    泰达并不觉得自己有多高尚,这对他而言只是赎罪而已。

    “不……还不够。”

    魔鬼无情地拒绝了泰达,嘲笑着他的愚行。

    “我已经向你献出了所有!”泰达不甘道,“难道还不够吗?”

    “不,不够,还是不够,”魔鬼摇了摇头,“你不清楚你在交易的,是何等高洁的灵魂,你现在所付出的远远不够。”

    魔鬼从不说谎,他们的交易绝对等价。

    “你的灵魂对我而言一文不值。”

    泰达明白了魔鬼的意思,自嘲似地笑了笑,泰达知道自己并不具备什么价值,但真的被魔鬼告知这一切时,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悲伤感。

    哪怕是献出灵魂,泰达也无法实现那可悲的愿望。

    四周的黑暗退散,魔鬼拒绝了泰达的交易,常态的世界重新回归,连带着涌起的雾气也消散退去。

    爱丽丝近在眼前,裂解的花瓣上布满锋利的牙齿,渴求着灵魂的满足,现在它被时间的凝滞所束缚,但很快、随着魔鬼的离去时间的凝滞将被打破,泰达渴求已久的死亡将笼罩住他的生命。

    可在这凝滞濒临崩溃的前一刻,泰达想到了,他找到了那规则的漏洞所在,从冷彻的绝望里挣脱,面带喜色。

    “不……你不能、也没有权力拒绝我,玛门。”

    泰达再度呼唤着魔鬼,这一次魔鬼必须听从他的命令。

    幻想造物的力量涌动,但这一次它并非是在勾勒某种虚无的幻想,而是对现实进行残酷的摧残。

    身下狼蛛的庞大遗骸开始崩塌,死去的血肉脱落,露出了被血肉层层包裹的炼金工坊,紧接着炼金工坊也开始了崩塌。

    砖石混合着钢铁投向下方的雾海中,就像被浪涛侵蚀的边岸,不断的崩塌中,炼金工坊的虚域完全破碎,枢纽塔也从其中坠落。

    一层接着一层的坍塌中,零星的金色光芒从废墟里闪耀,紧接着越来越多灿金的光芒闪烁着,它们是如此之多,犹如金色的暴雨席卷了大裂隙,全部投向了雾海之中。

    那是泰达多年累积下来的玛门币,它们被存放在炼金工坊的上层中,伴随着炼金工坊的崩塌,它们也从阴影里展露而出。

    那是美轮美奂的景色,在这灰暗血腥的地狱里,灿金的雨滴随着毁灭而生,它们纷纷扬扬,每一颗雨滴都闪耀着最纯粹的金色,如同万千的烈阳,映亮了死寂的绝望。

    “这是一片能实现愿望的土地。”

    泰达轻声道,他抱着冰冷的躯壳,就像在哼着一曲温柔的摇篮曲。

    他觉得这是一个命中注定的时刻,在这能实现愿望的彷徨岔路内,在这颗妄想幻造的空想种下,在这无数愿望交集编织的时刻……

    无论如何,有些愿望必将得到实现。

    这是注定的。

    爱丽丝本身并不具备智慧,完全依靠着本能行事,现在饥饿的本能警告着自己,有什么可怕的事要发生了。

    它想逃,但在某种诡异力量的禁锢下,哪怕是爱丽丝也动弹不得。

    那是超越祸恶的力量,万恶云集之源的力量。

    然后爱丽丝听到了,泰达病态的呓语。

    “彷徨岔路的主人,伟大的僭主·玛门啊!”

    泰达低吼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我向您纳税!”

    金色的暴雨呼啸而至,横跨大裂隙的重重阻碍,直入雾海,将灰色的云雾染成璀璨的金色,如同有盛焰在雾气里熊熊燃烧。

    “这是片可以实现愿望的土地,哪怕是一文不值的灵魂也有着焕发光彩的时刻。”

    恍惚间泰达听到了魔鬼的低语,紧接着他看到一道虚无的身影朝着自己走来,他微笑着、手掌轻易地穿透了自己的躯壳,握住了心脏,然后从其中将某种东西抽离。

    “我将拿走你的身、心、灵,一切的一切,所有的所有。”

    魔鬼许诺道。

    “而后,世间将如你所愿。”

    魔鬼的身影消散归于虚无,漫天的灿金之光也消逝于翻滚的雾海中。

    泰达的身体开始变得灰白,而后泯灭消散,就像失去灵魂的死物,归于尘土。

    伴随着他的崩塌,泰达怀中的冰冷躯壳却变得温暖了起来。

    钢铁扭曲在了一切铸就成崭新的骨骼,爱丽丝发出凄厉的惨叫声,大片大片的血肉从它的身体上剥离而出,贴合在钢铁之骨上,破损的机械结构重新复位,血管在缝隙间延伸,缠绕在了恒动核心上。

    金属的表壳被挖出数个孔洞,鲜血注入其中,几秒后恒动核心如同真正的心脏般震动了起来。

    哲人石上布满了裂隙,彻底破碎,可这一次蕴藏在其中的灵魂并没有消逝,而是被束缚在了这钢铁与血肉之躯中,渗透于每一寸每一角。

    钢铁之骨,血肉之躯,机械的内核,人类的灵魂……随着愿望的实现,空想种彻底黯淡了下去,一并消散。

    泰达看着逐渐复苏的艾缪,她的脸庞不再如人偶面具般冰冷,而是泛起了温和的颜色,仔细看去,甚至能看到皮肤下的若隐若现的血管。

    冰冷的现实被打破,虚妄的空想也化作了现实。

    胸口微微起伏,艾缪第一次呼吸了起来,如同初生的婴儿,难受地咳嗽着。

    艾缪睁眼看到了灰白的泰达,她有些难以理解发生了什么,却鬼使神差地问道。

    “对于你而言,我究竟是什么?”

    她的声音干涩,发音也不准确,然后她听到了泰达的最后一声呼唤。

    “你是艾缪……

    艾缪·亚哲代特。”